12月4日晚9點30分左右，佛山南海怡海公園的河邊護欄旁，49歲的河南信陽人張元友看到河面上有黑影在昏暗中浮沉。

“可能是個人。”念頭閃過，手機塞到妻子手里，人翻過護欄沖到岸邊躍入河中，衣服沒脫，水花四濺。20°C不到的天氣，冷水裹滿全身，他毫無感覺。“啥也沒想，”張元友后來反復(fù)說，“覺得是人，就跳了。”

和幾個熱心人把落水者拖上岸，按壓、排水、呼叫120，等到醫(yī)護人員到達(dá)現(xiàn)場，看到被救者冷得打哆嗦，張元友才驚覺渾身濕透，寒意侵襲，嘴里略帶咸澀——那是他救人時嗆下的一口河水的滋味。

理智在之后幾天重新上線，后怕像潮水涌來：天黑、水深、體力有限、水下可能有石頭……但當(dāng)被問及“如果再次遇到”，這個在異鄉(xiāng)經(jīng)營門窗小廠的中年男人，聲音沒有遲疑：“一定會去救的。”

張元友

縱身一躍

對張元友來說，那天晚上去公園，是計劃外的行程。

張元友是河南信陽人，十多年前來到佛山，現(xiàn)在在南海桂城經(jīng)營著一家十多人的門窗小廠。12月4日晚上，他在番禺務(wù)工回來，十個月大的孫子有些吵鬧。于是張元友和妻子決定，帶孫子去位于工廠后的怡海公園逛逛。兩人已近半年沒有去過那個公園。

一家人從住處走到怡海公園沿河的步道，劉義娥看見河面似乎有異樣。“有個好像人頭的東西在水上。”劉義娥告訴記者，她起初還以為有人在河里冬泳，又覺得那團黑影“像個野鴨子”。

張元友后來回憶，那天光線很暗，他遠(yuǎn)遠(yuǎn)看見黑影隨著河水的波動一上一下。覺得，可能是個人。

把手機塞到劉義娥手里，張元友快步翻過步道旁的護欄，朝岸邊沖去。不一會，劉義娥聽見遠(yuǎn)處傳來“撲通”一聲——丈夫已躍入河中。

張元友翻越護欄大致位置

齊力救援

事后，南都記者陪同張元友回到現(xiàn)場時，發(fā)現(xiàn)護欄約一米高，通往河邊的入口就在他翻欄桿的地方不遠(yuǎn)處。張元友看到時，有些驚詫。

附近的河邊入口

那天晚上，他翻過護欄跑向岸邊，才看清落水者的手向上招了一下，頭隨即往水中沉。他朝那人喊了一聲，沒有回應(yīng)。“更確定是個人了，”張元友說。

“（跳下去時）啥也沒想。”張元友多次向記者強調(diào)。他跳入水中游向落水者，抓住對方的衣服往回拽。落水者似乎已昏迷，沒什么動作。“拉得很吃力。”身高超過1米7的他試圖探底站立以省力，但失敗了。

劉義娥在岸上心急如焚。“我擔(dān)心他（張元友），一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。”她一邊抱著孫子，一邊勉強掏出手機開始錄像，同時大聲呼救。

她對著一位路人呼喊，“你不要走，那湖里面不知道是不是人，要是有人你就幫個忙。”又朝著夜色喊叫：“大家來幫忙，我老公一個人跳下去了！”

據(jù)劉義娥描述，現(xiàn)場，有人“收拾魚竿就走”，但也有人“聽聞聲音趕過來，很努力地（幫忙）”。“有個熱心大姐，還有幾個大哥。”劉義娥回憶。

“如果真的有危險，你在旁邊等著，幫個忙，也有（多一份）生的希望啊。”劉義娥事后這樣想，她對收拾釣魚竿者的離開有些說不清的感受。但轉(zhuǎn)念，她又感到慶幸。“幸好他們（落水者和張元友）沒出事。”

她拍攝視頻的動機則帶著幾分現(xiàn)實的顧慮。“天太黑了，有時候救人本是好意，最后反倒說不清。”她想留下證據(jù)，又自嘲“可能是心眼太小了”。

張元友將落水者拖近岸邊，劉義娥口中的熱心大姐和幾個大哥上前搭手，將人拉上岸。落水者是個少年，臉色已經(jīng)發(fā)白。大姐幫忙報警并呼叫了120。

幾人合力將落水少年救上岸

沒有專業(yè)急救經(jīng)驗的張元友，憑著兒時在農(nóng)村見過的土方法，按壓孩子腹部。水從孩子口中吐出，人逐漸恢復(fù)意識。

少年清醒后，張元友問出家長電話。救護車趕到前，那位熱心大姐從電動車上取下?lián)躏L(fēng)的物件，蓋在冷得發(fā)抖的少年身上。直到這時，張元友發(fā)覺，自己渾身已經(jīng)濕透，河水帶來的寒意不住上涌。救人時嗆下的一口河水，在嘴里留下一絲咸澀的味道。

漣漪

事后，劉義娥將視頻傳上了社交媒體，配文希望被救的小孩平安無事。劉義娥說，自己沒上過什么學(xué)，說不出來什么漂亮話。但后來也許是覺得不妥，她又把視頻刪除。

但視頻已經(jīng)在網(wǎng)絡(luò)迅速傳播，推送到了張元友的老鄉(xiāng)親朋手機上。

12月5日，從早上7點多開始，親戚、朋友，甚至在廣州賣電動車的老鄉(xiāng)，接連發(fā)來消息。有人直接對張元友說，“你是英雄啊！”不僅如此，后來幾天，老家信陽光山縣潘樓村的村干部打來電話，佛山市河南省商會會長帶著果籃和獎金上門慰問。

這些關(guān)注讓張元友有些意外，也有些高興。劉義娥則覺得，“這么點小事把大家都驚動了”，言語間有點不好意思。

“英雄不英雄的不說，任何一個人看到這種情況，肯定都會毫不猶豫地跳下去。” 張元友多次強調(diào)自己的普通。面對老鄉(xiāng)對他的夸贊，他在微信里回復(fù)，“難道我能看著他出事嗎？”

對張元友而言，生活很快回歸正軌，他依然每天忙于門窗廠的工作。有時候回想起救人的細(xì)節(jié)，后怕也會浮現(xiàn)。“那時候天那么黑，在水中救人，其實有很多風(fēng)險。”他承認(rèn)，“后面想，確實心里面有點那個。”

劉義娥則惦記著那個落水少年。“他現(xiàn)在怎么樣了，我們只知道他后來可能要住ICU。”12月10日，被救少年母親告訴記者，孩子已經(jīng)出院。聽到這個消息，劉義娥說，自己“心里的顧慮放下了。”

她也想到可能存在的安全隱患：“萬一下面有個大石頭鋪在下面……”他們有四個孩子，老大在深圳，老二在北京讀大學(xué)，老三在順德實習(xí)，老幺在老家上高一。為人父母，自有其牽掛。

可當(dāng)被問到，如果再遇到落水的人會怎么做，張元友沒有遲疑，“反應(yīng)過來肯定還是毫不猶豫去救的。”

采寫：南都N視頻記者 唐宇松 實習(xí)生 王伊婷